专访北京奥组委开闭幕式工作部部长张和平

　　一幅精美绝伦的中国画卷

　　——专访北京奥组委开闭幕式工作部部长张和平

　　2008年的夏天，四场精美绝伦的“中国演出”震惊了世界，这就是北京奥运会、残奥会的开闭幕式文艺表演。场面宏大的击缶迎宾、令人震撼的中国画卷、亦梦亦幻的蓝色星球、富有创意的飞天点火、难说再见的记忆之塔、挑战极限的攀援点火、漫天飞舞的香山红叶……这些难忘的经典瞬间，给世界一个惊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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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么，这些精彩的创意是如何形成的，其背后有怎样的艰辛和付出？在奥运会结束后不久，北京奥组委开闭幕式工作部部长张和平向本刊记者敞开了心扉，回忆起了那段令他不可复制、终生难忘的经历……

　　“一个精彩的开幕式，就是一届奥运会成功的一半”

　　记 者：2008年8月，中国北京成功举办了奥运会、残奥会，受到全世界的瞩目。特别是四场令人震撼的开闭幕式的大型演出，成功地向世界40多亿观众展示了中国悠久的文化内涵和艺术特色，弘扬了奥林匹克精神。您认为成功的经验是什么？

　　张和平：正如奥运会、残奥会的成功举办一样，开闭幕式工作成功首先要归功于党中央和国务院的坚强领导。中央领导同志明确要求：一届有特色、高水平的奥运会，首先就要有一个有特色、高水平的开闭幕式。而且不止一次强调指出：“一个精彩的开幕式，就是一届奥运会成功的一半。”中央领导同志对开幕式的具体要求是提出了五个标准：一是精彩，二是新颖，三是民族特色，四是时代特征，五是世界眼光。这是中央领导反复强调的要求，也是我们的一个工作目标。为此，中央政治局常委和中央政治局多次听取开闭幕式的创意方案。我有幸于2007年4月的一天陪同刘淇书记和其他领导同志，在中南海向中央领导汇报开闭幕式创意方案，讨论得非常认真。我感觉中央领导同志非常尊重艺术家，在听完方案发表意见后，他们总是要强调，这些意见仅供参考，最后的方案一定要由艺术家们决定取舍。要求我们遵循三个规律，即艺术创作规律、制作规律和管理规律。从来不是命令式的，而是循循善诱。这样，使所有的艺术家们和整个工作团队感受到一种宽松的创作氛围。这一点非常重要的。

　　再有一点，也是从来没有过的，就是中央领导同志多次审看排练。特别是最后的彩排和预演，三位中央政治局常委李长春同志、习近平同志、周永康同志几乎每次都到，这也是我们在文化建设的历史上从来没有过的，可见党中央的极端重视。一直到残奥会的闭幕式还是这样。这期间，刘淇书记事无巨细，“全天候”地直接指挥着四个仪式的进程，随时随地处理、决定着一切。所以我说开闭幕式最后的成功，确实凝聚着中央领导、北京市委市政府领导以及北京奥组委领导同志巨大的心血。这也是我从事文化工作47年来体会最深的一次。

　　“中华民族历史上最伟大的一次文化事件”

　　记 者：开闭幕式工作在整个奥运筹办工作中处于什么地位？

　　张和平：奥运会、残奥会开闭幕式是我们中华民族历史上最伟大的一次文化事件。因为没有任何一个文化演出和文化活动同时在全世界40多亿人口中同时观看。他的受众面是史无前例的，关注度是史无前例的，影响力也是史无前例的。因为这样一个机会，在全世界面前，在这样一个庄严的时刻，来展示我们中华民族的文化，展示我们建设的成就，展示全国人民的精神风貌。他实际上已经超越了文化的范围。所以，从这个意义上说，我们感到工作分量太重太重，这个事也是太大太大，怎么要求都不过分。而我们自己也确实承受一个巨大的心理压力，要以神圣的责任感来从事这项工作。

　　“祖国利益高于一切”

　　记 者：您认为有哪些因素促成了这次开闭幕式工作取得了巨大成功？

　　张和平：如果归纳起来，为什么能够取得成功？一是我们举国体制的优势，没有这个体制优势，取得成功是不可能的。调动这么多军队和学生，以及来自各个方面的支持，这是世界其他任何国家都没有的优势。二是思想政治工作的优势。就是把思想政治工作渗透到开闭幕式的创意、制作过程中。这不是空话，是实实在在的。还是在2006年4月，我们到张艺谋拍片的现场去进行创意活动，当时我提出了“祖国利益高于一切”的口号。我考虑，应该尽早有一句口号把大家凝聚起来，成为一种力量，而不要等到最后结束的时候再总结出什么口号，那就是马后炮了。实践证明，这句口号还是起了很大作用。这也是考虑到了这个团队里的人员都是各自领域里的尖子，来自不同的体制单位。有我们体制内的，有体制外的，都有不同的专业背景和社会知名度。组织这些人应有一句合适的口号来统一思想。在工作过程中，每个人时时刻刻都会面临各种各样的利益，个人的、事业的、经济的、荣誉的等等方面。特别是艺术观点和流派也不很一致，但最终都要服从“祖国利益高于一切”这句口号，这也是大家的共同心愿。

　　记 者：这个团队包括您在内都是知名的艺术大家，您在这个团队中是怎么开展工作的？是如何协调这些名导演和艺术家们的？

　　张和平：产生过争论，甚至是激烈的争论，但没红过脸。艺术家一般都是具有强烈的艺术个性，没有艺术个性的艺术家恐怕也不是优秀的艺术家，往往特长与缺点是相伴相随的，但是在这里面大家做到了和谐。为明确责任，当时我们制定了“四项基本原则”。第一，他们三位导演同时是四个仪式的总导演和副总导演，每一个仪式都由他们三个人共同署名，这个一直到最后都是如此。第二，工作各有侧重，有一定的分工。奥运会开幕式主要是张艺谋负责，闭幕式是由陈维亚负责；残奥会的开闭幕式都是由张继钢负责。但是，奥运会开幕式的上半场是由张继钢负责，下半场是由执行总导演陈维亚负责。第三，明确奥运会开幕式是全部工作的重中之重，虽然各有分工，但三个人首先要做好开幕式，突出重点。第四，要充分尊重创造个性。比如，当某一个人主要负责的那个仪式，如果和其他人产生了矛盾和分歧，要以主持这项工作的那个总导演的意见为主，这一点非常明确。这四条一直坚持到最后，大家都自觉按照这个原则去做，职责分清，就没有出现大的分歧。我们这个团队团结在“祖国利益高于一切”的口号下，大家确实是为了这么一个共同的目标，来发挥各自的聪明才智，很难得的。

　　“没有一种敬业的精神，没有一种崇高的责任感，根本就坚持不下来”

　　记 者：从您的谈话和表情中能看出来，您曾承受着巨大的压力。

　　张和平：难度非常大。奥运会开闭幕式，中国人民看得很重很重，所以我们压力很大，我用了一句话就是“九死一生”，这是我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。这个“活”儿成功的概率很低，就在于众口难调，另外，中国又是一个晚会最多的国家，每天都有，此起彼伏，有各种各样的晚会，所以人们的口味非常高，目标也很高。刘淇同志给我们提出要求是要“见所未见、闻所未闻”，我们的工作是一直朝着这个方面去努力。但要做到，谈何容易啊！当时我们提出，首先要“整齐划一、做到精彩”。这是最基本的要求。一两千人整齐划一，这个并不难做到，中国的团体操是有传统优势的。但是做到出新出奇就相当困难，所以我们一开始就提出“反晚会”、“破团体操”，这个难度相当大。后来，我们推倒重来的方案大概是十多次，也就是基本上已经成型了，最后全部推倒重来。这个工作量非常大，有时简直就是走不通了，没路了，山穷水尽，就是这么一个感觉。回过头来看，当时我们扔掉的那些方案，大家统称“剩饭”，无计其数。其实那些“剩饭”里面也都是很好的创意。最后剩下来都是精雕细刻、打不倒的方案。7月16日是第一次带妆彩排。这次彩排之后，大家又提出了很多尖锐的意见。到7月30日，一共十几天时间，面貌一新。我提出“小改大变样”，但是“小改”也是上千人的排练重新设计，重新排练，像当时的秦腔和皮影表演，基本上是7月16日夜里就被“毙”了，整个一个章节就被拿掉了。这个章节由秦腔改京剧，重新编排，难度很大，但仅用了十来天时间就完成了。那真是夜以继日，太紧张了，都是歇人不歇马，白天有白天的安排，晚上有晚上的安排，凌晨有凌晨的安排，大家都是同时在工作。所以那个时候人困马乏，疲惫得一塌糊涂。所以，如果没有一种敬业的精神，没有一种崇高的责任感，根本就坚持不下来。

　　“社会主义协作精神保证了开闭幕式的成功”

　　记 者：您在奥运会、残奥会总结表彰大会上说，开闭幕式工作充分体现了社会主义协作精神。请问这种精神具体体现在哪几个方面？

　　张和平：这个协作精神太多了。你就说排练，有来自军队的、武警的、学校的等各个方面，都需要人家自己各自来管理。在大型道具的制作方面也是这样。比如做那个大球，那是武汉造船厂生产的；大白玉盘，那是太原重型机械厂生产的；所有高空的升降装置，那是由首钢来制作的；还有火炬塔，是由首钢和燃气公司，还有航天科技集团，组成联合团队，才能生产出这个火炬塔，任何一个独立的部门都做不成。所以，没有一个协作的精神，是根本不可能的，这是充分体现了协作精神。

　　“用世界语言讲述中国故事”

　　记 者：采取了打开的中国画卷的形式，来展现中华民族的悠久文化。您能否简单介绍一下这一创意方案是如何形成的？主题歌《我和你》是如何确定的？

　　张和平：刚才说了，我们的方案有十几次推倒重来。在2006年4月初向中央政治局第一次汇报时，是以四大发明来贯穿，每一个都是由历史到现在，历史是上半段，现代是下半段。当时会结束后，刘淇书记在汽车里就给我打电话，说没有获得足够的赞成，也没有说反对。实际上是没获得通过，我们就开始重新设计，所以就变成了现在的历史和现代两大部分。一开始我们把这样的叙事方法叫作“我们一起走”，29个大脚印，包括踩那张纸的脚印，甚至在鸟巢碗边点火李宁身后留下的都是脚印，而不是画卷。后来发现雅典是用那滩水来贯穿，我们用什么？必定有一个贯穿的东西，要有大量的文化符号和大量的内容要去展现。最后才确定用这个画卷，一个流动的画卷。这有一个演变的过程。

　　主题歌不是独立的，而是整个创作的一部分，它不能游离出去。我们主题是“同一个世界，同一个梦想”，构建和谐世界这么一个理念。我们往年征集的歌大都是有些高点强攻，内容有很强烈的节奏感和旋律的，大家觉得应该用更平和一点、更人文一些、更温暖一些的音乐去诉说，更能够表达我们构建和谐社会、和谐世界的愿望，其实也更能够体现我们的自信和强大。用《我和你》，就是这样一种比较亲和、温暖的调子来唱。开幕式当天大家可能很出乎意料，但现在是越来越受到欢迎。好的东西就是这样， 它在当时未必引起那么大的轰动，但历史证明了它的正确。

　　记 者：北京奥运会和残奥会的开闭幕式是北京奉献给全世界的文化盛宴。您自己是怎么评价的？

　　张和平：我们这次是用世界的语言讲述中国的故事。我们用的都是世界最先进的技术和手段，大量的LED的使用，这都是世界上公认的。所以，我们把雅典奥运会看作是后工业化的产物，北京奥运会是信息化和数字化的产物，所有艺术、技术部门全部进入编程。这是空前的，包括那个巨大的LED和鸟巢碗边的动画。大家都为这个感到骄傲。

　　在整个工作过程中，始终贯穿着节俭的方针。可以这么讲，我从事文化工作这么多年，这次开支的严格是所有文化单位都没有的。有一个监察审计组常驻开闭幕式运营中心，对每一个项目的招投标和每一个环节要求非常严格。一开始那些艺术家很不习惯，也发生了好多次的冲突，因为每事开支都需要层层签字，还得保证时间和效率，保证好的结果。所有手续必须经得起考验的。这里边要组织和协调的事情真是太多了，最后大家都习惯了，配合得很好。张艺谋说这一次他把一辈子的会都开了，把一辈子的字都签了。

　　说到评价，很巧合，刚收到雅典奥运会和悉尼奥运会的制作总监、导演瑞克·伯奇给我写的一封信。他的评价很能说明问题。他说：“您成功筹办了世界上空前成功的奥运会开闭幕式和残奥会开闭幕式，请接受我对您最衷心的祝贺!从技术的复杂程度，参与的演员人数上来讲，您所面临的压力和挑战大于往届任何一个制作人，而您都能够轻松应对并成功解决。”

　　记 者：感谢您接受我们的采访！